作者珍藏的当时工作笔记,其中详细记录了当时发放奖金的全过程。
7月18日,中国共产党二十届三中全会正式通过了《中共中央关于进一步全面深化改革、推进中国式现代化的决定》,在学习决定的过程中,我回想起1978年春天在工厂发奖金的一段往事,现整理出来,以飨读者。
从1976年10月粉碎“四人帮”到1978年底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,这中间算是个过渡期。虽然“文革”已经结束了,但是十年动乱形成的“左”的思潮还大量存在,还严重禁锢着人们的思想,影响和阻碍着经济和社会的发展。
我当时所在的德州地区陵县,经济非常落后,全县粮食亩产量没有一个公社过“纲要”,也就是400斤,棉花单产仅几十斤。农民群众生活异常困难,人均年收入只有百元左右。
全县基本上没有什么工业,在1970年化肥厂建成投产之前,只有一个拖拉机修配厂算是个像样的企业。化肥厂属于当时的“五小”企业。由于农业生产急需化肥,县里把它当成宝贝疙瘩,总是把最强的科局级领导干部派去当主要负责人。
由于工厂工艺技术落后,缺煤少电,特别是职工没有积极性,干得再好年底也只是发个茶缸和一块毛巾,干得不好也不能罚,“干好干坏一个样”,生产一直上不去,年年完不成任务,在德州地区总是处于最落后的状态。县里的干部把化肥厂形容为一支“蜡”,谁干谁“坐蜡”,所以谁也不愿意到化肥厂当领导。
从70年投产到76年我接班时,化肥厂六年换了六任一把手,我是第七任。我1970年进化肥厂,当工人、班组长、车间主任、厂副书记。1976年3月,我被任命为中共陵县县委副书记兼化肥厂党总支书记、厂革委会主任,当时不满23岁。
让我干我也犯难,也没有什么好办法,只能一天到晚泡在车间里和工人一起干,哪里出问题就在哪里盯着。工人三班倒,我就跟着连轴转。一天只能睡三四个小时的觉,一年下来,体重从140斤降到108斤,生产却还是上不去,77年的年产量降到了历史最低点。
怎样想起搞奖金的呢?因为当时碰到了一个非常头疼的问题,就是很多生产岗位已经没人上班了。化肥厂有个特点就是女工特别多,有的工序女工能占一多半。70年建厂时,进厂的都是些十七八岁的小姑娘,到了77年,许多人都结了婚,有的生了孩子。尤其到了冬天,半夜起来上夜班确实也挺难。那时不想上班很容易,说头疼肚子疼,哪里不舒服,上医院或医务室开个病假条就行了。男职工也有不少这种情况。车间干部对此没有办法,厂里只能动员车间干部和科室的技术人员去顶岗。这样的情况越来越严重,我被弄得焦头烂额。这时已经到了1977年的冬天。
当时,我已经是县委副书记,可以看新华社办的《内部参考》。有一次,突然看到大概是内蒙还是哪个偏远地区,有个别的工厂在偷偷发奖金,这让我心头一动,我觉得我也要这么干。因为作为一个厂领导,下面工人干好干坏都一样,心里肯定不舒服。于是我就召集厂领导班子开会讨论这个问题。当时,奖金已经被批判了十多年,也停止实行了十多年。现在真要发奖金,大家还是有不少顾虑的。我已经下定决心,当时的我一是年轻气盛,二是实在走投无路了,硬是说服了大家。我提议搞全勤奖,只要一个月内不请假就发奖。一般岗位发3元,劳动强度大的岗位发5元。当时也给我们自己留了两手:一是说发奖金是根据78年宪法第十条有关按劳分配的规定;二是厂里的书记、厂长和车间主任不发奖金,就是为了调动工人的积极性。当时我们还商定,此事一旦在厂内宣布,谁也不许外传,要严格保密。1978年3月,全厂开始施行全勤奖制度。结果,奖金一发就灵,马上就没有人随便请假了。那时,一个工人一个月的工资才30多元,3至5元的奖金刺激性还是不小的。甚至有的工人有点儿头疼脑热的小毛病或是破点儿皮、出点儿血的,仍要坚持上班。
一看发奖金的效果这么好,接下来,我就琢磨着得把奖金和生产效率结合起来。当时各级党政机关的文件中只提生产责任制,但这只是加强生产管理的意思,没有讲要和劳动报酬挂钩。到了第二季度,我们就开始实行超产奖了,超得越多奖得越多,而且制订了具体的奖励办法,规定了奖励的条件、范围、额度和评奖办法等。到后来,有的工人一个月的奖金最高能达到18元。这一下,全厂干部职工的积极性被充分调动起来了,责任心也强了,干劲也足了,管理也顺了,干部们也省心了。从此,生产节节攀升,到1979年4月我离开化肥厂去西藏工作时,化肥的日产量、月产量、季度产量和年产量都达到了建厂以来历史最高水平。
79年初,地委在我们厂召开全地区的化肥生产现场会,让我介绍经验。我只是讲“大批促大干”,真事却不敢讲。有几位和我熟悉的其他县市化肥厂年纪较大的厂长私下问我:“你小子怎么弄的,从落后一下子变先进了?”我偷偷地告诉他们,我发了点儿奖金。他们说,“这么干肯定行,但我们不敢干”。
之后,随着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“放下包袱,开动机器,解放思想,实事求是”精神的不断深入落实,发奖金已经逐步成为一种正常的经济手段,为促进经济和社会的发展起到了积极作用。
以上讲的这些情况在我保存的当年的工作笔记中都有记载。
我虽然早就不在经济第一线工作了,但几十年来我一直关注着国家改革事业的发展。我有这样一点体会:任何改革要想成功,首先要遵循客观规律;其次一定要符合民意;再就是决策者要有担当的勇气。还有一点,改革往往是被逼出来的。
我今年已经70多岁了,我为自己能够亲身参与、经历、见证我们国家改革开放的全过程而感到无比的幸运和自豪,更为我们国家改革开放以及经济和社会发展的不断进步,国家不断走向繁荣富强而高兴和充满信心。
(作者退休前为山东省人大常委会委员、财经委副主任委员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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